摘自2016年3月14日写的《电影的战术》本书。

“疯狂动物城”还是“动物乌托邦”？

坦率地说，《疯狂动物城》的译名不太好。

不知道译者为什么要增加“疯狂”这个定语？ 观众给人的第一印象似乎是混乱无序，但影片所要演绎的动物城却是一个繁荣、喧嚣、井然有序的“法治社会”。

主语“动物城”的翻译抹杀了“Zootopia”的重要隐含信息。

在英文名中，“zoo”意为动物园，“topia”是希腊语“地方”的词根。

这个希腊语的起源经常出现在英语词“乌托邦”，即乌托邦。

电影更准确的译名应该是“动物乌托邦”。

在如今知道中国有贴标签恶习的分子主导的语境下，“乌托邦”是一个“脏话”，显然含有讽刺意味，但在西方则不然。

乌托邦有“完美城市”的意思，理想和梦想兼具。

在电影中，动物城显然是这样的“完美城堡”。

兔子朱迪从兔舍小镇出发，坐火车去动物城寻找梦想的场景。 可谓“动物乌托邦”的宣传片——大小动物各走各的地方、各的美，各走各的路，热带、温带、寒带动物都有自己适合的家。

火车、电梯、住宅、街道的设计考虑了各种体型和喜欢的动物的需求，站前广场上还有长颈鹿专用的饮料机……

当兔子朱迪从火车观光车厢的玻璃罩后面望去时，动物城无疑是“峠之城”——。 这是美国精英夸耀美国，使他们长期以来有领导世界的冲动。

很明显，这个“完美之城”指向美国，或者更准确地说，指向纽约。 动物城的地铁是纽约地铁的风格，徽章也是纽约警察局的风格。

电影快结束的时候，兔子朱迪和狐狸尼克闯入了自然博物馆。 其中许多展品的展示方式明显与位于纽约的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一致，令人印象深刻的《博物馆奇妙夜》的故事也发生在这里。

《疯狂动物城》的梗概类似于乔纳森德米20世纪90年代拍摄的惊悚风格的电影《沉默的羔羊》。 都是初任的年轻女警察，在走过各种惊险动人的桥后，不仅侦破了大案件，驱散了城市上空的阴云，

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也成熟了，成为了城市的光。

有趣的是，在《沉默的羔羊》中，犯人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想成为女性的男人。在《疯狂动物城》中，

主犯“羊副市长”的犯罪动机来源于不同民族——动物城市的食肉动物与食草动物——的冲突和不信任。

这确实暗示了美国社会没有流派式的阶级矛盾，需要解决的只是心理和文化问题。

要理解美国的隐忧和“心理疾病”《疯狂动物城》的各种政治隐喻就必须理解美国社会的隐忧。

北美大陆原本只有印第安人，但“发现新大陆”后，盎格鲁-撒克逊新教白人采取了将印第安人赶尽杀绝的政策。 之后，从非洲购入奴隶，从那里种下了种族对立的种子。

美国立国200多年来，除了新教白人和黑人外，还有犹太人、穆斯林、中国人……等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文化背景的移民群体，近几十年来，来自拉丁美洲，特别是墨西哥

目前，美国拉丁裔人口已接近6000万。

美国是移民国家，但多年来，正如美国忧国之士亨廷顿所说，新教文化构成了“美国国家特性”和“美国人是美国人”的最基本核心。 美国之所以被称为“民族熔炉”、“文明熔炉”，恐怕无论是来自哪里的移民

你必须接受美国文化。

但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新趋势是，美国这个“熔炉”太小，温度也不够，融化不了这么多文化，文化多元主义也开始兴起，比如希拉里认为美国没有必要是文明熔炉。

应该成为文明马赛克的——各种文化要是能成为一体就好了。

更要命的是，与这一进程同时发生的是，美国低收入低教育白人阶层经济地位日益下降，失业率越来越高，越来越难挤进中产阶层。

《疯狂动物城》是“反扑克牌”吗？ 这样的美国社会变化不可能不影响美国的政治。

“大嘴”特朗普在这样的背景下脱颖而出。 他之所以在共和党内预选赛中大放厥词，势不可挡，是因为他突破了各种“政治正确”，让美国社会底层的新教白人大多想说而不敢说的“实话”。

例如他在演讲中说墨西哥人是毒贩、强奸犯，犯下了各种各样的罪行。

他要在美国墨西哥边境建超级长城，屏蔽墨西哥人。

他还主张“有必要关闭美国的清真寺，加强对伊斯兰教徒的监视”等。 在美国，这些本来就是耸人听闻、大逆不道的发言。

《疯狂动物城》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反扑克牌”的电影。 因为电影随着羊副市长的阴谋被兔子朱迪曝光，证明了各种“政治正确”是无法突破的。

但是，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并非如此。 《疯狂动物城》其实是一部“扑克牌式”电影。

在电影中，大反派绵羊副市长是食草动物，也是不折不扣的阴谋家。

她从“午夜狂吠”的毒花中提取毒品，暗中用麻醉枪注射给预选的食肉动物，让他们“恢复野性”。 她借用事件解决成功的兔子朱迪的嘴将“野性恢复”归咎于食肉动物的DNA，

在食草动物中引发了对肉食动物的歇斯底里，推翻了狮子市长，实现了统治动物城的梦想。

但是，如果在美国200多年的历史中，我们必须打个比喻，那么哪个民族是吃肉类的动物呢？ 黑人和印第安人都不是。 只有新教白人或欧洲白人。 其他民族好像是食草动物。

《疯狂动物城》正好证明，如果特朗普把穆斯林、墨西哥人等新教以外的白人群体说成“罪犯”，有必要加以排斥和防止。

特朗普的指控是有道理的，——不是食草动物在密谋控制动物城吗？ 在狮子市长下台期间，

食草动物不是在迫害肉食动物吗？ 猪不是在对着猎豹喊“回丛林去”吗？ 这简直无法忍受！

所以，吃肉类的动物/新教白人才是洁净无辜的。

是食草类动物而不是食肉类动物犯下了种族歧视的罪行，难道美国不应该像特朗普所主张的那样对他们严加防范吗？

更重要的是，对新教白人犯下的灭绝印第安人、贩卖黑奴、实行种族隔离政策、排华翻案等历史原罪都是不能追究的，否则就会犯下和兔子朱迪把犯罪的根源归结为DNA完全相同的错误。

不是吗？

好莱坞的意识形态“腹语术”好莱坞电影的过人之处还在于，常常会用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来传递重要的政治暗示，可谓一种高妙的“意识形态腹语术”，比如在《鬼镇》 中，主角平克斯出了车祸，

站在旁边的鬼魂弗兰克嘀咕了一句：“纽约交管局又罢工了，司机都疯了”，就不动声色地把车祸的责任转嫁给了罢工者。

《疯狂动物城》 表面上没有触及到阶级问题，但邪恶的绵羊副市长却声称“我们代表了90%！”——听起来好生耳熟，嗯！想起来了，“占领华尔街”运动的口号正是“我们是99%，他们是1%！”

即便受到压迫，也不能像绵羊副市长这样通过“制造阶级对立”来反抗，否则就是犯罪，结局一定是锒铛入狱；像兔子朱迪和狐狸尼克那样最终获得体制的认可，

融入主流社会才是人间正道——谁说《疯狂动物城》 里没有政治？

顺便说一句，动物城警察局的野牛局长也明显是个黑人形象，他其实也是好莱坞电影里黑人官员的刻板套路：官僚主义，闭目塞听，往往在下属进展顺利时无端干扰，需要支持和帮助时又无能为力，

最后又总是在凶徒被制服后才抵达案发现场。

美国之忧有解还是无解？影片的最后，在平息了食草类动物的叛乱，再次确认了食肉类动物不可质疑之后，动物城举行了一场演唱会。

超级巨星羚羊唱了一首“尝试一切”(Try Everything)，这首歌的主题正是电影主题：每种动物都有缺陷，但这不应是物种间的鸿沟。

想要跨越物种差异，唯一的办法是努力尝试，不放弃交流。

伴随着音乐，不同动物在舞台下携手起舞，影片用迪斯尼标志性的欢乐嘉年华气氛把这种“政治正确”灌输给了每个观众。

唱的真好！随着狮子市长的复辟，动物城的问题解决了。

但特朗普当选或者不当选，美国的问题能解决吗？

我看很悬。

2016年3月14日星期一